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歲月的斑駁,走過了一甲子的老礦坑,我是礦工的女兒!


 


這張相片是陪伴我兒時記憶的礦坑辦公室,這裡有一支公用電話,


 


旁邊有共用的澡堂和廚房!記憶是火紅的,是一塊塊煤炭燒成我們堅韌的生命力!


 


如同我摯愛耿直的父親,挖他的血肉,餵飽七個孩子的過程!


 


我的父親,讓我學會面對自己,他很平凡,努力挖礦,認真生活,


 


快樂享受喝酒,愛吃生魚片,當我自己擁有餐廳時,他卻在那一年肝癌,


 


兩個半月,離開我們了!


 


 


 




 


 


這矮小的屋子是我從小成長的地方!房子沒有改變,是我的視野變大了!


 


走過一次,兒時同伴,兒時炊煙,兒時的天真,都藏在那兒了?


 


 




 


 


望著低矮的家門,我無力走進去,連颱風來襲必須加蓋用繩索綁住的水缸蓋還在,


 


然而情感的深度卻只能在心底慢慢發酵!


 


 




 


今年夏天和娘家的家人共遊日月潭,和媽媽合影!


 


父親往生後,母親失去了依賴的對象,快速老去!


 


她昔日的樂觀開朗,漸漸不見了,感恩老天爺,母親雖中風過一次,


 


但她傷害到語言區域,言行變得緩慢,常常需要像小孩子般哄著,


 


每年的暑假是她期待的日子,可以和孩子們出遊!粉開心!


 


 


 





 


 


哥哥們細心攙扶著母親!這樣的背影,讓我心酸!


 


這是我們在父親彌留時的承諾,答應他:好好照顧母親!


 


子欲養而親不在!這是令人傷痛的,我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,


 


下面這篇 文章是在上寫作班寫的,比較文學的語言,大量運用意象的傳遞,


 


但是當我深入挖掘父親的一切,每道受傷的傷口,變成是我感念父親的入口!


 


那是我的生命源頭,我取之不盡的源頭!


 


 


彈奏黑白的琴鍵


 


 


    落日渾沌地懸掛在白茫茫的天際,不見炊煙瀰漫的城鄉,卻在紅塵翻滾中,看見生命在流動。


 


    成片相思林,隨四季遞嬗的風,搖曳成ㄧ波波浪花,鵝黃色如絨毛的花,落入山徑,將煤渣木屑密佈的小路,舖上一層地毯,沐著夕光,我看見自己幼小的身軀,頂了一頭西瓜皮短髮,正順沿那條柔軟舒適的黃色地毯,緩緩走進山林裡。


 


    山的那邊,相思樹被砍成ㄧ節節,放入火裡燒成黑甸甸的木炭,細細白白的煙氣,盤旋在樹林裡,安詳的景象,映襯山腳下紅瓦屋頂上每戶人家飄出的縷縷炊煙。


 


    山的這一邊,在我的記憶中形成一列正在行進的火車,日日夜夜大口吐納著濃煙,讓我沉溺在煤灰滾滾的世界裡,我揉著被濃煙燻黑的眼睛,清澈幽黑的潭水,映照出父親同樣閃著黠慧眼神的眸子,對我笑開了嘴,露出ㄧ排宛如「黑人牙膏」正字標記的牙齒,赤裸著上身,腰際間綑綁便當的那條白毛巾,在進入礦坑之後,早被染成更濃郁的黑。


 


    父親滑向黑壓壓的隧道,那裡頭蘊藏著一群孩子渴望長大的希望,象徵黑色的寶石,在礦坑裡閃爍著璀璨光芒,吸引身型矮小的父親,謙卑地彎入黑洞挖掘,我們守在礦坑口,耐心地等待,等待父親在暗黑的洞內,笑笑燃起一盞燈光,一種已穿透他頭盔上的光,在黃昏夕照中,父親身影像巨人般從礦坑軌道上,迎風走了出來。


 


    我赤裸雙腳,踩過礦區的每條路徑,小小足跡揮不掉煤渣沾足的記憶,同一個礦坑,卻擁有不同的生命礦脈,母親蹲在公共廚房裡,將煤塊往灶裡送,陣陣炊煙捲起,飄著米香,我們ㄧ人ㄧ口咬著甜甜剛起爐的鍋巴,衣服沾滿泥濘煤印,黑黑鼻孔下流淌出兩串清涕,不會爭奪,不會哭鬧,小小年紀懂得安安靜靜等待一小塊鍋巴,像母親們輪流蹲在灶前ㄧ樣,安分地將自己的青春燃燒成幽黑的煤渣。


 


    長長陰暗的甬道,薄薄木板區隔出ㄧ個一個家,像母雞帶小雞般,終日吱吱喳喳在嬉鬧,五燭光的燈泡下,成群孩子窩在草席上翻滾,孩子們低頭認真扒著飯,細聽父親們喝酒喊拳的歡笑聲,以及母親們數落孩子頑皮的斥罵聲。


 


踏著煤渣的腳印ㄧ步ㄧ步地長大。


 


    不曾目睹父親的白髮,他自然微捲的頭髮,因挖煤使得應該變白的頭髮,被黑煤的煤渣迅速又染黑,當一輩子礦工被漂染成滿頭無法變白的黑髮,也凸顯父親如黑白琴鍵般規律在跳動的人生,孤獨幽怨地彈奏出無奈的曲調。年輕時夢想成為歌星,渾厚天成的歌喉,適合當個演藝歌手,但父親比誰都明白,黑甸甸的洞內,透出閃亮發光的黑金礦,像孩子渴望溫飽的眼神,即使大量的媒屑累積在父親的呼吸道,在他的肺部形成如生養一堆兒女的黑洞,當孩子漸漸長大,朝著坑道口的亮光移動,而他自己的生命卻早已挖成ㄧ條幽暗不見天日的深淵。


 


    用鐵鋤ㄧ鈀一釘挖掘出成台成列的煤礦,曲彎著腰,父親ㄧ生都以這種姿態在行走,懂得退讓,習慣彎腰蟄伏,他熟悉自己生命煤層的厚度,用力呀!父親用力認真地挖掘,沒有埋怨,幾次的礦災,父親性情變得更加沉穩,他的肩上扛著一個大鳥巢,ㄧ個完好如初的巢,他只有讓腰身更彎,才能走入更深邃、更豐富的煤礦層,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,輕易地滑成黑白分明的人生;如同一起走著進入礦坑工作的夥伴,遇到災變,卻只能以白布包裹著被抬了出來,他們的人生永遠離不開黑白兩色。


 


    習慣黑暗的父親,早已將自己的生命色彩,定位在冷色系,安靜地生活著,「認命」像ㄧ艘船,擺渡在一條回不去的河上,酒杯裡搖晃的虛影,是他寄託快樂的糧食,酒精暈眩的華麗,是吸引他繽紛的色彩,父親沉醉了,想擺脫黑白交錯的苦悶,父親讓自己醉了ㄧ生。


 


    剛踏入耳順之年,父親被宣判得了肝癌,病床前看顧他三個月的日子,我才徹底找到那個生養我長大的洞口,以惶恐的心情,陪父親進入幽暗的地層,我們窩在黑暗中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光亮與溫暖。


 


細看父親肚皮上那列宛如蜈蚣爬行的疤痕,父親意識還算清醒時,喃喃敘述,那次煤礦災變,熊熊火焰,在父親肚皮上狠狠烙印下來的紀念,幸虧祖先保佑,要不然,像隔壁火旺伯,就沒那麼幸運,父親訴說當下,眼眸裡儘是恐懼。


    撫摸父親左腿骨的凹洞,深刻地下陷如嬰兒的嘴巴,他輕描淡寫地說著:「那沒什麼啦!年輕時剛到礦坑,不會保護自己,倒下的樑木剛好插進腿骨裡,現在裡頭還架著鐵片呢?」


 


    我伸手去探觸,真的在溫熱的皮層下,我摸到冰涼的金屬片,它閃著銳利的冷眼,似乎在對我宣告,它和我父親相依為命的時日,比我還要久遠。


 


    每個洞口都藏著希望的出口,而每個傷口也都背馱著濃濃愛意的入口,父親病榻時,細數他身上的傷口,傷口是黑色的入口,張著嘴,像是雛鳥般的我們張大著嘴,等待餵哺,等待瘦小的父親ㄧ瓢瓢挖肉般餵食我們。


 


    回憶就像存放在罐子裡的糖果ㄧ樣,記不得把它放在那裡?但ㄧ找到它,沉澱的糖果香依舊醉人,在煤渣密佈的小路上,我赤腳行走,感受煤渣累積在我腳底的厚度,那種堅硬紥實,伴隨我成長,於是我的生命多些韌性與重量,生活沉澱在煤渣歲月中,努力掙出嫩芽,想攀向藍天。


 


    我的血液中流動ㄧ體的煤,輕易地帶著我及父親共同點燃過往,我在熒熒火苗中,看見自己和父親同在一個礦坑裡,父親身影已和煤層結為一體,成為天地之間的靈氣。


 


    看遠處煤土堆積成大大小小的山丘,光禿廢置已久的礦坑,無法長成ㄧ片樹林,只有零星ㄧ兩棵相思樹,懶懶地隨風起舞,當我思念父親時,只需輕柔劃條火苗,體內的煤迅速就將記憶燒紅、點亮。


 


 


 


        中華日報96.03.27登出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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